一瞬間，清昭全身繃緊，屏住了呼吸，胸中砰砰如擂鼓。

推門的是誰？是太子與國師嗎？自己想出的這點小計倆，在國師眼中，會不會就如跳進清可見底的溪中試圖藏身一樣可笑？

她的心快從嗓子眼跳出來了，一面害怕得渾身發抖，一面又不得不竭力控制住自己的身體，唯恐使得藏身的榻也開始抖動，反而會更快被發現。

剛才有那麽一會兒，她以為她已經無所畏懼了，可實際上她還是這麽沒用，她不想死，她害怕。

她的腦海中飛快地轉過許多個念頭。如果真的被發現，她能找出什麽借口？哪有什麽正經人會躲在別人的榻下。要不然索性豁出臉皮去，說自己仰慕太子已久，遂不知羞恥躲在這裏，打算夜裏出來爬床？

她還來不及打消這荒唐的想法，就聽門口有人說話：“嗯？怎麽這樣冷？”

是太子的聲音。

清昭幾乎想脫口而出，因為你的小內監忘了生爐子，幸而及時按捺住嘴賤的沖動，只是在肚子裏默默道。

“罷了，國師。”聲音停留在門口，並未進裏面來，“此處寒冷，今日權且移步至正殿敘話罷。”

清昭就聽國師淡淡應了一句，門便重新被合上了，二人的腳步聲逐漸遠去。

她心裏哎呀一聲，立刻就怪自己太欠考慮。她竟沒有想到，國師極畏寒，是個大夏天裏也要穿大氅的人，而太子對國師尊敬有加，眼下書房中這般冷，他怎好讓國師受凍。今朝這一番，算是白折騰了。

她長籲了一口氣，遺憾中又夾雜著少許釋然。遺憾的是今日這番謀劃失敗，便探不得有價值的消息，不知下一回還能不能有今日這樣好的時機。釋然的是好歹此事暫休，她今天便不用面對偷聽被揪出來的後果。

她凝神片刻，確認太子與國師已經走遠，便動了動手腳，打算從榻下鉆出來，只躲了這麽一會兒，她已經被木板硌得很不舒服。

可是正在她以別扭的姿勢向外爬的當口，屋外卻重新響起了腳步聲，嚇得她一個激靈，連忙將剛探出的頭又縮回去。

難道太子與國師改了主意，去而覆返了？

然而她側耳細聽了聽，就覺出這腳步聲頗不穩重，倒的確是兩個人，但與雍容有度的太子與國師實在是有不小的差異。

伴隨著開門聲，就響起一個大喇喇的聲音：“這書房都幹凈得跟什麽似的了，還能打掃哪兒啊？”

清昭認得這個嗓門，是個平日有些愛躲懶的小內監。

另一個沈穩些的便道：“欸，哪兒這麽多話，殿下讓咱們掃，掃就是了。”

於是先前一個就有些嘟嘟噥噥，不過仍然是乖乖地開始做事了。

清昭聽著他們倆一會兒掃地，一會兒擦桌子，一會兒又將花瓶筆架碰得叮當響，心裏叫苦不疊，在這狹小的榻底下是待也待不住，出又出不去，可別提多煩躁了。

她滿心裏盼著這兩人能快些打掃完，好讓她找個四下無人的時候悄悄溜出書房，然而這兩個小內監不知是存心與她作對，還是做事太過仔細，慢條斯理的幾乎將整間屋子的角角落落都打掃了一遍，間或還要聊些下人們的瑣事，諸如誰同誰吵了架啦，哪個內監與哪個宮女私下對食啦，直鬧得清昭焦灼不堪。

而就在此時，她聽見其中一人向這邊走來。

“這榻上的毛毯我也整一整吧？”

清昭的心陡然提到了喉嚨口，只消將毛毯稍稍掀開一些，她便會立刻暴露。雖然對方只是兩個內監，但她躲在太子書房的小榻下面，說不是心懷鬼胎也沒有人會相信。

若要擺脫這個窘境倒也不難，只須對他們施個術法就行，她雖修為不怎麽樣，但對方是肉體凡胎，令他們暫時暈過去還不成什麽問題。只是如此一來，二人醒來定然覺得怪異，那國師又正在東宮，指不定就像上次那樣被請來瞧一瞧邪氣。有過上回的提心吊膽，她是真不敢再來一次。

她正為難，卻聽另一人阻止道：“殿下的床榻都是近身宮女打理的，咱們還是別亂動了，沒得惹了殿下不高興。”

聽了這話，先前那人便不再走近了。

清昭暗自松了一口氣，心道真是上天助她，若沒有這句話，那小太監真將毛毯掀開來，她也不知道自己該如何是好了，到時怎樣做都是要闖禍。

可她還沒慶幸完，就聽門扇被再度推開，兩名內監齊齊道：“殿下。”

她頓時一個頭就有兩個大，今日她也不知撞了什麽運氣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，怕是要硬生生嚇出毛病來。都怪這兩個內監打掃得太悠哉，如今把太子都給等回來了，這可怎麽辦，她得到什麽時候才能出得去？

外間的人並不知道她又氣又急，那太子打發了兩人出去，竟和自己的書童閑話起來。

“那件事情，辦得怎麽樣了？”

“殿下放心，臣已尋來了十數座道觀的得道高人，再過幾日便出發前往。”

“這些人，有幾成把握？”

“殿下，如今除去國師，天下便是這些人數得上名號了，若是他們不能夠，旁人更不能夠，權且試試罷。”

清昭躺在小榻底下，聽得滿肚子疑問。聽這口氣，太子似乎需要道法精深的人去做一件大事，而偏偏還不用國師。他一個儲君，怎麽倒與仙法道術結緣了，難道是被國師吊胃口得不耐煩，想另派旁人去捉浮桑人來入藥？但聽起來，卻又有哪裏不像。

她迫切地希望他們再說些，這兩人卻偏又賣起關子來，只將話頭扯開了去。

“這妖人，實在可惡。”太子啐道，“本殿賣他幾分薄面，他還真拿腔拿調起來，左推右推的，真當本殿仰仗他不成？”

書童便媚笑：“就是，這老東西，忒不識擡舉，敬酒不吃吃罰酒呢。”

清昭忍不住就想咂嘴感嘆。這太子的書童，哪裏是簡單人物，必得是重臣家的公子，自幼就是太子的心腹臂膀，來日太子登基，便要掌重權的。可如今便把自己活成個諂媚奴才樣，往後必然是奸佞之輩。

不過這一番話，倒很出乎她的意料。果然還是她見識太淺的緣故嗎，她原本和合宮的人一樣，當真以為太子對國師是相當敬重的，不想今日聽來，太子不僅對國師不如想象中謙恭，竟然還頗為厭憎。

這太子確然演得一手好戲啊，早前還記掛著國師畏寒不往書房裏坐，此刻就能如此譏罵，實在有些令人生畏，恐怕他平日裏的溫和仁厚，九成九都是做出來給眾人看的。雖然早知道他毒害父皇，狼子野心，但今日聽見這一幕，清昭仍是有些膽寒。

話說回來，他罵國師作妖人的語氣，倒與相籬說妖道二字時頗為相似，這樣一想，又仿佛有些有趣。

清昭心裏暗忖，今日這一番折騰，雖然過程曲折了些，倒也不是全然沒有收獲，這不，就湊巧聽見了太子私下裏的真心話，好歹知道了他與國師之間實有嫌隙。盡管這算不上很有用的消息，但也許將來能順藤摸瓜查出些什麽也未可知啊。

她正這樣想的時候，那書童的下一句話卻灌進耳朵：“戉瑯劍連邪魔都能斬殺，任那國師修為多高，也不在話下，他還以為自己能得意幾日呢。”

清昭的頭腦裏頓時嗡的一聲。戉瑯劍？戉瑯劍！

她目光如炬，直盯向外面，即便隔著毛毯的阻擋，什麽也瞧不見。

原來如此，難怪他們要在天下遍尋得道高人，千想萬想，即便她想破腦袋也不敢想到這上面去。他們竟然知道戉瑯劍的事？清昭不由腹誹，師父啊，看來你們浮桑人的上古典籍流傳得有些廣嘛。

不過，要不然是太子他們過於自信，要不然就是他們也只是一知半解，並不了解詳細。一群凡人，竟敢覬覦東皇太一的神兵？縱使他們之中有修成地仙者，面對那百裏迷霧怕也為難，就算他們有天大的運氣真的找到了吧，這些人中有堪借用神兵的純善精誠之人嗎？

清昭心裏也說不清是什麽感受。一面嘆服太子等人能如此異想天開，一面又詫異於他對國師竟已動起殺心。果然，他是等不及了吧。

想到這裏，她又有些迷惑，那國師究竟是為什麽，聲稱捕到了數十名浮桑人，卻又不肯獻哪怕一人與太子，只道要待事成之後，以至於使太子起了殺念。能使他甘願觸怒太子的，到底是什麽事呢？

許是她生來笨吧，她只覺得，自從牽進這件事後，許多枝節她都全然想不明白，連一絲頭緒也摸不著，就像一個瞎子一樣，被人牽著走到哪裏都不知道。

該回去請教師父他們嗎？她想，正好也能親眼看一看，他被國師傷得如何了。只是，眼下皇帝病重，太子為此心焦，夜不能寐，夜裏來往伺候的宮人更多了，越發找不到機會出宮。若要不管不顧強行離開，也不是不可以，只是她離奇失蹤，豈不連累辭雨。

“哼，他還以為本殿當真會乖乖等著他。”太子那邊還在說，“待本殿取回戉瑯劍解決了他，抄了他的國師府，便也賞你一碗浮桑藥，你陪著本殿，永享這江山。”

那書童自是忙不疊地謝恩，極盡奴相，清昭雖看不見，光聽也反胃不已。

不料這時，又是一聲推門聲響，太子立刻收了話頭，改道：“小雨，你怎麽來了？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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